歷史文化
風(fēng)雪夜歸人
“日暮蒼山遠(yuǎn),天寒白屋貧。柴門聞犬吠,風(fēng)雪夜歸人。”“風(fēng)雪夜歸人”這5個字,是茫茫古典詩歌中最為深邃的一句,你無論怎樣都解不了其中那份奇特的意蘊。
劉長卿純用白描手法,清語古調(diào),極盡貶謫之屈,令落魄者讀之,凄絕千古。劇作家吳祖光借此蒼茫幽遠(yuǎn)的唐詩意境,創(chuàng)作出話劇《風(fēng)雪夜歸人》,一時萬人空巷,風(fēng)頭無兩。
雪花是圣潔之花,只為心中有空地的人開放。王微之乘舟訪戴逵,孟浩然騎驢尋梅花,都要安排在夜間進(jìn)行,大抵是雪夜山川俱白、萬籟俱寂方顯盡興。記得初中課本里有篇杜鵬程的《夜走靈官峽》,開篇即“紛紛揚揚的大雪又下了一整夜……”。那個時候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,雪下得那么認(rèn)真那么深情,不經(jīng)意間堆積盈尺盡沒足踝,天地間粉妝玉砌詩意盎然。
我是要等到足夠的年齡與經(jīng)歷才能品味這詩意的。30多年前的雪夜,我多半是懷著忐忑的心情夜讀,同時莫名煩躁地詛咒這不合時宜降臨的雪。因為還有夜歸的人,茫茫風(fēng)雪夜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,往往是一邊默念課文一邊期待那熟悉的腳步聲。直到那夜歸人走到家門口,抖摟一身的雪凌,推開虛掩的柴門,狗汪汪地叫了幾聲,知道是主人回來,便搖著尾巴安靜下來。夜茫茫雪紛紛天地冰冷,唯有土屋里透出的一粒燈光讓他感到溫暖,燈光下兒女們夜讀的場景讓他感到欣慰。
我不是夜歸人,卻常在雪夜,等待那個夜歸人回家。那些個青黃不接的歲月,閑不住的父親,常常在寒冬臘月里,頂著刺骨的寒風(fēng)走村串巷,仰仗販賣辣椒面來補(bǔ)貼家用。在雪夜,我心不在焉地翻著倒背如流的課本,一邊側(cè)耳傾聽窗外簌簌的雪聲,看雪花打在紙糊的窗欞上,知道這雪一下,萬物都罩在它下面了,父親回家的路將變得更加漫長和艱辛,他腳上穿的鞋會變濕,腳會冰涼,他的手指會凍僵,手背會再多幾道裂紋。盡管如此,他也常常不是空手而歸,有時是帶給母親的一些針頭線腦,有時是給我們的一把糖果,有時是順帶了一捆柴火,小屋會因為他的歸來而倍感溫馨。
等待一個人的心情是那么專注。我會于雜沓的腳步聲中辨別夜歸之人,微微顫顫的是拄著拐杖的祖母,重重急急的是奔波了一天的父親,清脆咚咚的是半夜煨炕的母親,輕輕跺腳的是干活晚歸的妹妹。
生活是不平等的,尤其在雪夜。有人管弦嘔啞,有人映雪苦讀;有人呼酒買醉,有人長路奔涉。但雪花是公平的,無論是高聳的廟堂,還是偏遠(yuǎn)的江湖,不分貴賤,詩意著你,也溫暖著我,落了片白茫茫大地俱干凈。
過往皆為杯中雪。如今,你于風(fēng)雪夜,是否還有可待之人?等待時可否還別有一番思緒在心頭涌動?(楊海明)